2024年是卡夫卡逝世100周年，世界各地出现了许多纪念活动。2025年以来“卡夫卡热”的热度依然不减。“卡夫卡式”已悄然进入当今世界最前沿、最热闹、最为青年人热捧的领域：电子游戏。
2024年12月16日，上海一家网络科技公司在其官方账号上推出实体版本游戏《崩坏：星穹铁道开拓者版》。《崩坏：星穹铁道》（简称“崩铁”）是该公司开发的银河冒险策略游戏，是米哈游“崩坏”系列的第五部作品。这是一款时下非常火爆的游戏，玩者众多、爱不释手，这种情景为笔者亲眼所见。在此游戏中，玩家“开拓者”将登上星穹列车，造访宇宙中的万象世界，携手形形色色的伴侣，解救“星核”引发的种种危机，拯救人类文明，开拓人类未知的、更美好未来。
该游戏中有一位5星角色，名为卡芙卡（Kafka）。百度上介绍：“卡芙卡是一位雷属性、虚无命途角色，擅长同时攻击多个敌人，其攻击会使敌方目标陷入触电状态。”这位卡芙卡与我们熟知的卡夫卡完全同名，仅翻译中间一字略有不同。这个角色“卡芙卡” 与现实中20世纪德语作家弗兰兹·卡夫卡（Franz Kafka）之间有什么关联吗？这一点游戏作品的设计者虽然未有说明，但从角色的设定、命名、核心意象、周围环境和精神内涵，还是能够看出诸多借用和呼应的，至少可以看作是一种隐喻。卡芙卡与卡夫卡的关联至少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：
首先是对卡夫卡姓氏的直接引用。游戏角色“卡芙卡”直接取自作家卡夫卡的姓氏（Kafka），其外文拼写与作家一致，只是在翻译成中文时将中间的“夫”译成“芙”，游戏角色由男性变成女性。这个“卡芙卡”也符合日式游戏常见的命名风格，似乎暗示了借用或致敬卡夫卡的可能。“Kafka”这个姓名给人一种挤压、扭曲、尴尬、窒息的感受。卡夫卡在《乡村婚事》中描述了这种“被卡住”的感受：“我手无寸铁地面对着一个形体，他安静地坐在桌旁、望着桌面。我围着他绕圈子。感到自己被扼住喉咙快窒息了似的。第三个人围着我转圈子，觉得被我扼住。第四个人围着第三个人走，感到被卡住喉咙，就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星辰运行到宇宙之外。万物都感到被卡住了脖子。”
卡夫卡（Kafka）其实是他的姓。在捷克语中Kavka为寒鸦之意，同时，捷克语Kavka与德语Krahe一样，其意义均来自对鸟叫声的拟音。关于卡夫卡的名字，卡夫卡的朋友和遗嘱执行人马克斯·布罗德在那本著名的《卡夫卡传》里写道：“弗兰兹·卡夫卡1883年7月3日生于布拉格，是赫尔曼和尤利叶·卡夫卡的儿子。‘卡夫卡’这个名字源于捷克文，其字面意思（正确的写法是Kavka）是‘寒鸦’（Jackdaw）。在赫尔曼·卡夫卡商号的公函信封上就印着漂亮尾巴的大头鸟作为标志，弗兰兹早先给我来信时经常用这种信封。”“Jackdaw”大多被译为寒鸦，有时被译为穴鸟，还有译为鹩哥的，但译为寒鸦或许更为准确。
“鸟”这一意象显然被融入游戏角色设计之中：卡芙卡的服装以深色为主，搭配羽毛装饰。卡夫卡有一句名言：“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。”这就是“卡夫卡味儿”的自由与牢笼的独特隐喻。笼子与鸟的意象在卡夫卡那里非常重要。在卡夫卡那里，生命就如同牢笼；牢笼在寻找生命，而生命无法挣脱牢笼。游戏中的卡芙卡则反向而动：“她生于蛛网，却从不会被困于蛛网。”这是对卡夫卡的借用，也是对卡夫卡的反讽。
其次，在文学风格与气质上与卡夫卡相呼应。卡夫卡所创造的独特的艺术世界，通常被人们概括为“卡夫卡式”（Kafkaesque）。通俗地翻译也可以是“卡夫卡味儿”，其基本含义“除了在文学意义上理解为卡夫卡的写作风格外，一般的理解是指人受到自己无法理解、无法左右力量的控制和摆布，发现自己处在一种不能以理性和逻辑去解释的荒诞神秘的景况中，内心充满恐惧、焦虑、迷惑、困扰和愤怒，但又无可奈何，找不到出路；那任意摆布人的力量是出自那样庞大复杂的机制，它又是那样的随意，它无所不在，又无所寓形，人受到它的压抑却又赴愬无门”。总之，“卡夫卡式”就是“恐怖、怪诞、神秘”，另外再加上“荒诞、悖谬、隐喻”等。简言之，“卡夫卡式”就是指某种莫名的恐惧、谜一般的威胁、面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力的无助和焦虑。人物常被置于不知名的巨大系统之中，失去对命运的掌控，个体被无形力量操控，找不到出路。
卡夫卡艺术世界里的这种人物被操控与支配的命运，在游戏中被转换成卡芙卡的“言灵术”能力，也就是通过语言来催眠或控制他人。她操控主角吸收星核、压制刃的魔阴身，甚至作为Boss时能操纵玩家角色攻击队友。另外，卡芙卡的言灵术与“罗夏墨迹测试”关联，通过模糊的诱导性语言操控目标思想。
再次，游戏角色卡芙卡是一个具有“卡夫卡式”特征的人物。她属于“星核猎手”，这个组织是一个游离于体制、具颠覆意味的群体。她个性优雅冷酷，就像是卡夫卡小说《在流放地》中的那位欧洲旅行家；她的行为充满操控性和神秘感，就如同小说中的那位司令；她善于精神暗示与支配，这又像是那位去世的老司令。她的战斗机制是“施加魅惑”。她就是那种既掌握命运之线、但又不完全揭示自己目的的卡夫卡式角色。她既是参与者，又是旁观者。卡芙卡象征着权力之外的神秘力量，操控人心、引发未知，这就是《城堡》中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伯爵。卡芙卡常以一种不合常理却理所当然的方式干预主角命运，她一开始就“唤醒”主角，并引领主角走上开拓之旅。这就像《诉讼》的主人公莫名其妙地被控告有罪，但又对犯罪的信息一无所知一样。一种主人公无法反抗的“法”掌控并推动一切，而主人公只能是任人牵引，最后任人宰割。
最后，现实与梦境交错，那种令人不安的氛围和境况也与卡夫卡式风格非常相似。卡芙卡的视觉风格是暗紫色调，这与卡夫卡喜欢的灰色调相似。卡芙卡身着风衣，优雅而又冷峻，与喜欢穿风衣的卡夫卡也比较接近。卡夫卡的视觉世界与卡芙卡的设计风格遥相呼应。作为弱者文学的代表，卡夫卡笔下的人物常常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，正如游戏中的卡芙卡所说：“只要接受命运，就不会痛苦。”
当然，尽管卡芙卡与卡夫卡有着如此多的相同或相似，足以证明游戏的设计者借鉴了卡夫卡，并以特有的方式向卡夫卡致敬，但游戏设计者的创新还是不言而喻的。游戏设计者借用了卡夫卡的名字，以及哲学精神和叙述风格，但通过科幻重构、音乐符号、战斗美学等崭新元素塑造出兼具危险魅力和复杂叙事的原创形象。卡芙卡的言灵术可谓独树一帜，成为这一角色辨识度的核心，将文学隐喻与游戏叙事完美地结合在一起。
原标题：《从卡夫卡到卡芙卡 | 曾艳兵》
栏目主编：舒明 文字编辑：谢娟
来源：作者：曾艳兵